清明节到了，漫山遍野的花像星星眨巴的眼睛，狡黠地偷窥着远山，苍穹，空谷和大地。蜂飞蝶舞，芳香馥郁，满眼葱绿，春意盎然。
编制一款纯乡野的花环，恭敬的祭奠在我公爹的坟前！愿贪恋人间美好的老人家，闻到这人间的香甜和美好！借一缕缥缈的心香问好远在天堂的他，愿岁月静好，一切随意！
家乡的习俗，儿媳妇是不用给公爹上坟的，我并不介意！二十年相处的朝夕岁月，风雨甘苦，我们已情同父女。我们之间有赞赏，有敬重，有嫌隙，有战争，更有眷恋!
往事如烟！
公爹非常勤劳，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着双手绕着河滩的水浇地转一圈，看看有哪些急需打理的生活儿，拾掇拾掇。回来时总会带一些菠菜、黄瓜、豆荚或小白菜等蔬菜。他种的庄稼和蔬菜，长势和品相都不错，因为他舍得出力，一有空闲招呼婆婆和爱人就往地里挑大粪肥庄稼。沿着水渠边开了一块菜地，水充足，再加上大粪揽，结的滚圆的大南瓜和新鲜脆嫩的葫芦都顺着渠岸垂到了河里，真是羡煞了路过的人。
他也爱显摆，爱吹牛。见人就打趣说：你看看我老刘种的庄稼，水稻泼刷刷的，茎秆多粗壮，亩产上千斤；看老刘种的菜，鲜嫩嫩的，又大又好看，看看这豆荚王，比城里超市的都好，咱这还是纯天然，无污染。他种的菜也确实好！一大块儿菜地，一年四季菜地没个闲的时候，应有尽有：豆荚、黄瓜、茄子、西红柿、莴笋、白菜、蒜苗、韭菜、花生等。翻扒捯饬，精耕细耘，一年侍弄土地三四遍，舍得出力也舍得上粪。
他也非常热情。菜地产出的各色蔬菜他会毫不吝啬送给我们的同事或者是家里没有菜地的亲友和邻居，送了菜还不忘嘱咐一句，方便了你们自己可以去老刘家地里随便摘，就当是自己家的。忘不了那些年暑假时，公公和婆婆辛勤劳作，在土地上种的这些蔬菜打包好了一麻袋又一麻袋，来不及吃中午饭，顾不上洗洗脸上的灰道子，陪着我站在村外公路边等我娘家的公共汽车稍菜！这一稍就是十几年，直到菜地被流转，我家不再种地了。
为此我也很自豪，嫁了个水浇地的，常年新鲜菜不断，大米白面随便吃。
公公婆婆待我真是好！人前人后公公总是夸我好，满眼里都是喜悦。逢人边说：这个儿媳妇脾气好，人品好，有文化，我会像亲闺女一样待的。我给亲家说了，前半生你是她亲爹，后半生我是她亲爹，咱人糙理不糙。放心啊，不会让你闺女受委屈的。这些我好感动，我心里暖暖地，为这个有情有爱有担当的“好父亲”！
他待孙女孙子特别好！因为少时家贫，四处流浪，成年后与老母亲相依为命，成家较晚。所以他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女儿出生后，他和婆婆义不容辞的担任了照顾孩子的任务，全心全意的侍弄小宝贝。特别宠溺娇惯，女儿五岁了还在他的肩头缠绕，走路还是经常背着，要啥买啥。半夜起来给孩子冲奶粉，教孩子唱京戏《王朝马汉》……儿子出生后更加视为珍宝，经常叮嘱婆婆好好照看孩子，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常说看孩子是咱的责任，也是咱的荣耀！不怕得子晚，就怕阳寿短，咱也看到了老刘家后继有人了。让儿媳妇安心上班，不能有后顾之忧！这些我心里敞亮得很，万分感激！
他去世后我含泪给他写的祭文中写到：他老人家幼时家境贫寒，父亲早逝，随母亲流离辗转，从庄上迁至胡峪村安家落户。物质匮乏的年代，家里一贫如洗，食不果腹，母子相依为命。为求活路，经人帮忙介绍在一五零电厂找到一零活，因吃苦肯干，被师傅带到了邯郸，成为市建一公司一名正式架子工。
他嗜酒如命，性格豪爽！我爱人也遗传了他的优秀基因，豪饮不醉。随着年龄的增大，他的酒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由最初的一斤多降到了半斤又降到了一二两。每逢喝醉，有人传信到家里，我们就得往回背，甚至抬他回家，呕吐甚至尿了裤子那是家常便饭，如果稍有一点清醒，他会破口大骂，一家人拿他少奈没法的。逢年过节酒茬儿多，我们不想节日生闲气，总会在他出门前好言叮嘱，一定不要喝多，保持清醒回家！他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高兴地出门了！可我们熬到万家灯火阑珊时依然不见他回转，只好是东家找，西家问，找了大半个村子，才发现他醉倒在路边或贪酒赖在别人家不走！“狼来了，狼来了”喊了多次后依然如故，我们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但我的心里已经升腾起对他喝酒的厌恶之情了！清醒时依旧是我尊敬的长辈，喝酒后我不愿去看他，不愿管他，尽管他也说着醉话表示歉意。他喝了一辈子的酒，也交了一辈子的朋友，他和酒的缘分很深。我始终弄不明白，一个人对酒怎么能如此钟爱，喝酒时那哧牙咧嘴的神情实在不是啥仙露琼浆！可那些名家诗人却写了那么多的诗文来讴歌酒的美好。酒真的那么好：“李白不喝酒，哪有唐诗三百首；鲁智深不喝酒，哪能倒拔垂杨柳；武松不喝酒，哪能打虎景阳冈”，酒麻木了神经，壮了胆气，结了好友，丧了魂魄！公公因豪爽的性格和酷爱喝酒而闻名十里八乡的。
他去世后我含泪给他写的祭文中到：一生酷爱喝酒，为人热情豪爽，广交朋友。自力更生，勤劳俭朴，发愤图强。养育儿女，疼爱孙子孙女，恩重如山！由于勤恳工作，技术娴熟。九三年退休后主要以编接钢丝绳、捡拾破烂为业，二十五年如一日，勤奋劳作不息。
年，我们在县城买了新房，因为上班，小儿子需要老人照看。公婆随我们一块儿住进了城里。家里的土地不用种了，他在城里又不闲着。干起了他的老本行——编接钢丝绳套。他通过和一些钢厂或施工单位打交道，买回一些废弃不用的钢丝绳，一般是论斤买回。回来后加工，按照粗细长短、尺寸大小用电焊机裁断，然后在绳子的两头以专业水平挽住成一个圆套。弄好后的绳套会拉到国道沿路的小店铺去卖，或在小城的大街小巷去临时碰有需要的。收益也不错，每卖出一条可以挣个十块八块的手工费。他开的小电动车上挂着一张非常醒目的招牌：卖钢丝绳套。这辆车成了他走街窜巷形影不离的交通工具。其实他每个月都领着退休金，不用这么辛劳，帮我们看好孩子照顾好家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除此之外，他还顺路捡个破烂，每次出门拉着钢丝绳套，回家时拉了满满一车破烂：塑料瓶、饮料盒、废纸箱、塑料、泡沫……应有尽有，整个车拾得快要溢出来了。回家的自豪总是在脸上漾着，见了左邻右舍会眉飞色舞的夸耀，今天挣了多少多少钱，在哪个地方可以捡到破烂，又碰见哪个熟络的人了，喝了多少酒！滔滔不绝絮絮不停，好像这个世界满是阳光，到处都是黄金。手里不时会变戏法似的拿出各种小糖果、小零食、小玩具去哄儿子，讨儿子的欢喜。
别人见面打趣说：老刘，歇会吧，忙碌了一辈子，歇歇脚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替他们挣个金山银山又咋的！他憨憨地笑笑：人活着就得劳动，一天不挣个一块八毛的我心里不舒展，给孩子们不添斤吧不添两。我赞赏他的勤劳，尊敬他的为人，仰慕他的品格！他一生勤劳不息，即使在已经患老年痴呆症去世前的三个月还惦记他的“生意”。编钢丝绳，卖钢丝绳，拾破烂，喝小酒，是他雷打不动的常规作业。
但相处日久，烦恼渐渐来了，有段时间我心里老大不舒服，我们渐生嫌隙。看着他因接钢丝绳弄的满是油垢的双手；指甲盖里残留的污垢像黑色的小河流匍匐着；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深纹密布，缓缓流淌着岁月的沧桑；里面的油垢用洗衣粉肥皂总是洗不干净的；像个“卖炭翁”满面烟尘灰土色，似有一层灰纱遮罩。和干净的商品房咋也不协调。由于年纪大了，往往回家不想洗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想起来，婆婆催促几遍效果不佳后索性把水盆端到他跟前！久而久之，我对他的不满加了一层！多次也表达了我的嫌弃之意，咱得讲究点卫生，这里不比乡下，咱花了四五十万买的房子总得干净一点儿啊，回来必须主动换鞋，洗涮，要不不能端碗吃饭呵！看着白雪雪的墙上清晰的黑手指印我心疼不已，看着一喝点小酒就鼻涕邋遢哭诉的他我怒目圆睁。两代人的生活习惯，饮食和起居方式也有差异，心里的裂痕越来越大！彼此已经看不顺眼了，如果是亲爹亲妈，不顺当之处趸甩一顿也许不会记仇，可毕竟是儿媳妇，有的地方不易明说，只能靠自觉吧！说到明处老人们会感觉多嫌人家，进退两难，日子就这样将就着！心里的不舒服就像荒地的杂草一样恣肆蔓延！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时公公的一声咳嗽甚至寻常的关门声我都听起来也特别地刺耳！
喝酒是家常便饭，只要喝不多，正常就行；讲究卫生也比先前好了些。可我又有了新的不满，那天回家我看见孩子拿着一包海苔在津津有味的吃着，我愤愤地问：哪儿来的？孩子说：爷爷捡的，还有别人扔了一箱子火腿爷爷也拿了回来让我吃，可好吃了！我“呼”的抢夺过来海苔，包括外边的一箱过期火腿一股脑儿倾倒在了外边楼梯上，“啪”的一声足可以把它们震得粉身碎骨！“能不能别往回捡吃的，孩子吃了会中毒的！”想起了有一次冰箱里多了两包速冻水饺，婆婆说是公公捡的，还说好好地，一点儿事没有，现代的年轻人势炸得不行，好好的东西糟蹋了！“天哪，婆婆和公公一个立场！捡了水饺还放冰箱！”我愤怒而无语！
我怎能忍受，我岂能罢休！准备再扔，公公使劲儿拦住了我，说他吃！把水饺摆到了一个锅片上晾着，我偷偷地掰了一个闻了闻，馅儿是酸的。后来公公煮了一次估摸着口感不咋的，扔了！我态度决绝，义正辞严地一次次警告他们：不能捡吃的东西带回家！即使他们说怎么怎么好，即使他们自己吃，也不行，那毕竟是别人丢弃的垃圾！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何尝没见过，公公佝偻着身子在垃圾桶边捡拾鸡蛋、塑料瓶、废旧衣物等。有一次，他在一个大垃圾桶里使劲儿拽着一大块儿塑料雨单，年近八十的他气力不足，需要拉一会歇一下，来来回回四五次才拖出来。我不敢和他打招呼，做贼似的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走过！有时在路上他晃见了我，还热情地喊我，说要拉着我回家！我只是应付着：不用不用，还早呢，走着不误！有时执拗不过，勉强坐了上去，他可高兴了！其实他愿意我是她的女儿，坐上他的车，显摆一下，自豪一下，见人可以说：这是我闺女，我们一块回家！好温馨也好揪心的画面呀！
锅碗瓢盆时间久了，哪有不磕碰的！距离产生美，我多么希望能拉一下距离，给彼此一个互念对方好的机会呢！儿子五岁时的一个夏天，我们爆发了今生最大的一次战争。
放暑假了，我希望两位老人能回老家住一段时间，老人们应该都很恋家。可含蓄地说了几次，他们毫无动静。他们似乎真的以城为家了，不愿意回老家，也许是老家没有“生意”，没有黄金满地吧。一连几天他们早早出门，很晚回家，中午也不在家吃饭，干完活了买些吃的。有几天特别反常，早起天不亮就出了门，甚至更早出门，每次天亮回家，说说笑笑高高兴兴的进门，回来时手里拿着两把挂面，有时是香皂或是洗衣粉之类的日用品，外面的大麻袋都快装满了。夏天本来夜就短，睡得又晚！我连续几夜几乎失眠了，辗转反侧，左右不宁，唯恐听见那个刺耳的开门声！看着爱人和孩子香甜地酣睡，我的脑袋如紧箍咒一样越束越紧，好恼人啊！心被折腾得遍体鳞伤，懊恼加上烦躁！日子如火如荼，长期积压的不满如火山岩浆，似有一触即发之势。
又有一天他们夜里竟然两点就出了门，当然声音很轻微，但我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走后，我喊起了爱人，问他知道爸妈去干啥了吗？他说不知道，我说不是好事，鬼鬼祟祟半夜出门，天亮回家，估计是听传销员讲课了，他们每次都领了礼品回来，有十来天了。关键是惊得我睡不好觉，我今天准备给他们摊牌，你阻止不了。爱人也没当回事，翻个身又呼噜去了！
果不出我所来料，等他们进门回家，这次拿回来的不是挂面之类的小玩意，而是两台大家伙，从箱体包装上看，是两台净水机！我狠狠地问了多少钱，他们说，一台五千元，城里家安一台，老家安一台，还高兴地宣传，这净水机出的水包治百病！还给老家亲戚稍了一台。天啊，上了当还帮人家说好话！我心里的火苗蹭的就窜了出来，把它们多日来半夜听课得来的一麻袋“意外之财”，连同这净水机全部踢到了楼道口：大声哭喊着：我不稀罕你们挣得这些东西，你们能不能省省心，让人睡个好觉！这些全部拿走！这些净水机，一台五百元都不值，你们上当了，被骗了，还屁颠屁颠的这么高兴！他们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公公气势很盛，反驳了两句，伸出了巴掌，摆出了阵势，就你就我，我们咋的了。我坐在沙发上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无助又委屈，宣泄着不满，指着一言不发处在夹缝中的爱人，希望他能给个立场，他也难哪，他能说谁呢！公公坐在沙发上，虎着脸，搓着双手，也似有满腹委屈。
“你们想想，你靠这捡破烂挣个钱容易吗，……一出手就是一万，两年你也捡不回一万破烂，他们骗了你，你还感恩戴德！你们……”语无论次，实在不是吵架的料，只是发泄心中的不满和委屈，也没有细想他们怎么就上了这个套。我婆婆拽着他的手让他别吭气了，幽幽地说：“儿媳妇多嫌咱，咱收拾收拾回老家吧！”两位老人默默地回房间，默默地流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折腾了一晚上，连早饭都没吃，无声无息的悻悻走了！临走拉走了这些净水机和“意外财”。
父母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并没有感到轻松！心里酸酸的，我这整得算哪门子的事儿！竟这样对待父母！他们只不过是经过缺吃少喝的苦难年代，多年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啥都舍不得扔，啥东西都是东西。别人给一点好就掏心掏肺，如果多给他们关爱和温暖，何至于去外边贪小便宜上当受骗还执迷不悟！
冷静下来后，在我和爱人的劝说下，他们终于退掉了帮别人买的那一台，花了血本买了教训，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在老家住了一些日子，不用道歉，也不用三请六请，他们终于挡不住想孙子又返回了城里。我们的生活又复归平静，一切如初！
直到公公患老年痴呆症又猝发心梗去世，他见我都是怯怯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了我，会挺直身子笑着说话；背着我给孩子零花钱，唯恐我发现了训斥他！干活儿若弄脏了地面会在我回家前清理干净；尽量不给我们添麻烦，有事总呼来喝去地使唤我婆婆……我无言以歌，只有愧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或许会换一种方式去化解冲突，以宽容之心谅解老人苦心！
……
这些珍贵的过往，只能在泪眼盈盈的回眸中刺痛一下神经了。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又不断得到的过程。失去的忘不掉，那就珍藏心底。光阴的故事里，每一次失去的意义，都在告诉我们好好珍惜当下。愿往后余生，欢聚多相拥，离伤少回眸。
我给他的祭文中写到：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他虽离我们而去，但他的音容笑貌永远留在了我们的心中，他的奋斗不息，勤劳不止的精神永垂不朽！
清明花开，时光静好！愿亲人早登极乐世界，永享太平安康！
刘雪英，涉县第三中学教师，爱好旅游，阅读，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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