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开了“晒月亮”的第三篇推送
”
看了一本书，大卫多萨的《小猫奥斯卡》。
奥斯卡是一只猫，住在护理院。它喜欢追逐阳光的温暖．喜欢追着尾巴转圈圈，爱喝冰水，爱占地盘，爱让人帮它挠痒痒。在医生已经淡漠病人的生离死别时，这只小猫却默默陪伴了护理院每个老人的临终时刻。
这本书让很多人思考，老人们需要的临终关怀到底是什么。是一个填不满的金钱窟窿，还是短暂而安乐的解脱？而选择安乐死的子女又如何面对社会舆论的指责？
面对生死，人有千面。可是站在生死旁的我们，都同样赤裸裸。与其说生死残酷，不如说上帝自有旨意。
寒假结束的前一天，我特地去探望了一次爷爷。
今年八十五岁的爷爷近几年身体愈发得差，刚做好白内障手术，听力又下降，还大小便失禁，伴随着轻微的老年痴呆症。我到的时候，他正坐在阳台的破旧木椅上，晒太阳。带着我初中的蓝色毛线帽，腿上缠着各种导管，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口水，眼神呆滞。像个初来乍到的懵懂婴儿。
我站在他身旁好一会儿，他都没看见我。他的视力太差了，一只眼睛几近失明，另一只眼睛只能接收到微弱的光线。我走到他面前，朝他招手。他的表情突然变了，努力凑近我想看清我的脸，还一边念叨着：“你来了啊，你来了啊。”
我觉得有点好笑，尽力用我不标准的南昌话大声问他：“我是谁呀？”
“我女儿嘛！艳艳，你来看我了啊？！”他伸手想抓住我的手。
爷爷的手真瘦，放佛只有一层皮裹着几根骨头，手背上长了许多老年斑，大大小小的顺着纹理一路蔓延。
我一边喊叫一边比划，才让他听懂，我是他的孙女。
“啊，是你啊！你来看我了啊？”他拍了一下我的手，他手心的粗糙很刺痛。爷爷咧开嘴笑得很开心，这副假牙他已经用了好久了吧，小时候常看见爷爷把假牙泡在清水中。
在我拿纸的时候，奶奶在我旁边说：“你爷爷现在忘性大得很，中午十二点吃过饭，两点了大喊大叫问你叔叔怎么不做饭，到了三点又喊饿。”奶奶不断抱怨，眼角眉梢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他是完全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吃过饭，你叔叔担心对他肠胃不好又不给他吃，两个人天天在家大吵大闹的……”
我不敢说话。
我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爷爷总是很调皮，像个老顽童。在饭桌上，拼命和我抢我爱吃的菜。当我和奶奶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还醋意浓重地抱怨我都不理他。我小时候爱吃雪糕，奶奶和妈妈都不给我买，他就偷偷买了塞在衣服口袋里递给我，我拿到的时候都化了一角了。爷爷没读过几年书，认识的字不多，我常用粉笔在地下给他写字教他读音，没想到在我高考那年，他在我的红包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希望我的妞妞高考顺利。”
回忆一幕幕翻过，没想到都是泪点。
我临走前，爷爷花了很久从椅子上站起来，再从阳台走到家门口。我朝着爷爷奶奶用力地挥手，就像我小时候穿着校服背着大大的书包去上学时一样。
爷爷也点头，对我说：“你慢点走。你下次来，我就不在这儿了。”
我瞬间泪目，奶奶大声地训斥爷爷，我却说不出话。
我接触的事物都还太少太少，看到爷爷僵直的身体，这是我第一次在内心感受到分离的意义。
病痛不是最折磨人的，患上老年痴呆症也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患上老年痴呆后的神志不清对自己的伤害。
患上老年痴呆症后，老人就变成了一个孩子。
爷爷有时会打电话和我爸说他病情很严重，提出拔掉输尿管，其实不是真的放弃了生存的希望，而是想知道其他人是否已经厌倦了对他百般照顾的生活。
很多在我们眼中有些怪异的行为，都是老人们想用他们的方式告诉我们，他们不想成为我们的负担。他们那些幼稚的行为，是在试探我们究竟还在不在意他们的死活，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们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子女的累赘。
我们可以为了爱人，半夜十二点穿过半座城市为对方买对方爱吃的甜品；我们可以精心准备两个月只为了给对方一个生日惊喜；我们可以为了对方和所有人作对。这样的我们看似贴心，对患病在家的老人却只剩下抱怨。他们把我们从一个孩子抚养长大，现在他们变成了孩子，我们为什么不能耐心地陪伴他们走向生命的起点呢。
“空着手，犹如你来的时候。紧皱的额头，终于再没有苦痛。走得太累了，眼皮难免会沉重。你没错，是应该回家坐坐。”
深爱是让不舍离开的人，好好走。
其实照顾老年痴呆患者不难的，真的不难。
老年痴呆并不致命，让人害怕的是它的并发症。疾病是漫长而痛苦的，很多人害怕被社会中的孝道所捆绑，不惜倾家荡产为家里的老人治病，心力交瘁难免对着老人抱怨几句难听话。可是和小孩子一样的他们却会分外在意。
如果生命注定只剩最后一程，那我们就多给一些平和的耐心。当他们不懂事地犯了错，我们不要去责备他们，就像孩子害怕爸妈的批评一样，他们也不愿意听到我们的抱怨。而且我们要把对他们的爱说出来，告诉他们，你对我非常重要。不要等到没机会的时候才声嘶力竭。
马东说，自从孔子说了“存而不论”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避讳着死亡。可是我们每个人都迟早要和死亡打个照面，我们应该学会如何告别，如何好好告别。
游识猷曾经在谈论到生死的时候说：“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你，我知道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不能再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永恒的组成。”
人生一路前行，到了老了又原路返回，把沿途的记忆一点一点丢弃，回到最初的自己。
而他们想要的只是一句，无论你往哪边走，走到哪里去，我都会陪你过去，送你离开。我会永远想你，你可以放心地走。
文/邹越
图/《飞越疯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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