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夜里，我全然没有睡意。灯光被黑夜包裹着，像猫头鹰的眼睛，我透过灯光看到夜那清澈的脸，一张从不苍老的容颜，透过灯光的房子冷叽叽的，扇形的窗户终究是罹患了老年痴呆，它记不住有多少人从身边走过，记不住昨天的秋天，更记不住去年的雪花几时落下。它那模糊的视线，像残荷般的撕裂。冬天包不住热量，夏天挡不住太阳，好在它给了我一个大大的世界，从这扇窗我可以看到苍穹的黑夜，撩人的流星，尽收眼底的夕阳，就连风也略显羞涩，她让我看不见爱的色彩，但我能感受爱的不离不弃。
在这静悄悄的夜色中，我半掩柴门，天空星光密布，除了建筑物的暗影，便是清冷的脚步声，一枚滚动的落叶沙沙地低吟着，多像一只落单的蝴蝶，小心谨慎地走走停停，它好像在寻找什么，是在找自己的灵魂吗？还是在找遗失的春天？还是在找一个小小的火炉？我想它是在找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弯腰用右手拾取这一枚小小的树叶，然后把它轻轻地拥抱。透过清澈的星光，我看到了曲卷的身躯，一枚梧桐树的叶子有着生活的孔洞，在叶子的弯曲处有一只小小的蜗牛，我想这只蜗牛早已没有了生命，但叶子为了一个曾经的誓言，不惜日夜兼程送蜗牛回家。
夜是深蓝色的，冬夜漆蓝如深海。我就沉浮在这浩渺的海际中，寒风就像海浪一样拍打在我的脸上。城市的灯火是落在海里的星辰，只有家乡老屋的那盏油灯才是指引我方向的塔灯，在这寒冬的夜里白云在轻轻地流淌。月亮还没出来，一个人走在这幽暗的路上，伸手便是切骨的痛，痛彻心扉不是因为生活而是切割生活的时光。你感叹这个夜的宁静和萧瑟，但你忘记了田野那孤独的坟，曾经多少个这样的黑夜，慈母严父站在有冰花的窗前守护我的归来，哪怕还在遥远的远方。而我现在几乎忘记了和山一样高的坟头，那土里有根，大树的根、小草的根、还有月亮的根。河水蜿蜒，在这明晃晃的月色中如银蛇起舞，她承载的是记忆也是岁月，是苦难也是赞歌，她通着我的灵魂，也衔接着我的血脉，我不知道是这条河守护着坟，还是坟看护着河，这条河就是在我梦里流动的滁河，那座坟就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因为想念父母而泪流满面，因为我回不到从前了。
上弦月有了毛边，像娃娃上翘的唇，星辰稀疏，白云朵朵，像被狗撕碎的棉絮，我知道今天是农历十七了。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我真希望没有这样的节日，或者像取消燃放烟花爆竹一样地取消春节，一个没有人情味的节日像枯叶一样憔悴。一只夜莺滑过天空，夜苏醒了过来，深邃的眼眸看着大地静谧的树林，有一只狗在和狐狸缠绵，没有了树冠的遮蔽树林斑斑点点，风在林间穿梭，呜咽地寻找失去的昨天。田野被深翻，像黑浪滔天的大海，丰收后的萧条把虫鸣掩埋，老态龙钟的土地疲惫地躺着，只要有一场雪的覆盖，地下便有窃窃私语，不管是饥饿的还是肥硕的都在展望春天的雨。
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是黑白的交织，我想在这清冷的深夜谁会没事跑出呢！狗躲在有掩体的墙角，嗡嗡地低沉地断断续续地叫几声，告诉我它的存在，也许是告诉我在这寂静的黑夜有它不要怕。我尽量地放轻脚步，不要惊扰了树上的宿鸟，可是脚步还是像踏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我裹紧身上的羽绒服，这件已经穿了近十年的黑色的羽绒服就像一只苍老的翻毛鸡，毛已经不多了。远方的城市灯火阑珊，近处的村庄也是三两微明。道路泛着白光，清清冷冷的，路灯昏暗地看着周围低调冷静。路的两边有人家，一家黄色的窗帘还算温馨，一家的窗帘估计是用旧的床单，上面还有小儿尿床的地图，一家的窗子什么也没有遮挡，透过窗子我看到了一张老人的脸，枯瘦如柴，我不敢窥视，怕看到二十年后的我。天空的星星可数可点，但每一个都如钻石般闪耀，南边的夜空泛着红晕，像在燃烧的霓虹，北边的夜空深邃如烟，苍穹如扣，一两架闪烁的飞机交叉飞离，那些人是谁？他们何以在天空飞翔？我仰头看着夜空，一会天空便是漫天闪烁的碎星，越看越多，有些东西不是不存在而是我们没有了童心。比如那一张老人的脸，除了苍老的皱纹，凌乱的白发，粗糙的手茧，想来他是这个社会最老的小工了。透过黑夜的眼睛我看到了一个平凡生命的张力，黑夜是永恒的眼神，就像七色的融合，太阳光是白色的，折射到月便是单色的白，白月光是梦幻的，青春的，对于我们这些中年人现实大于梦幻。
人生许多个这样的黑夜，我并不觉得风有多讨厌，有风了夜晚就不会凝固，有风了树枝上的鸟才能享受摇篮般的舒适。有风了我眼中的泪才会被擦拭，有风了我心中的郁闷才会被吹净，有风了才能吹醒我浑噩的大脑。夜给我穿上了黑色的晚礼服，我优雅的像绅士一般，高昂的头颅把目光穿透云层，我心中有光，眼中有光，何惧寒夜萧瑟，何惧茫茫苍野。有火光在荒野蔓延，它照亮了已逝亲人的灵魂，也让夜行人在寒风里不再孤独。我顾影自怜，但愿人间处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
月光穿透空灵的寂静，天空的白云像白沙一样的飘动着，星光没有了那么的稠密，一颗流星叩开我的心扉，像一朵栀子花盛开，我多想这样的夜能来一场婀娜轻盈的雪花，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嗑着细碎的光阴，斑驳的思念也构建不出少时的梦，少时的柔情随着岁月的无情荡然无存，面对世间无尽的苦难我已了无罅隙。
夜无关乎岁月，无关乎时间，无关乎疼痛也无关乎生死，无关乎你我。夜就像光滑的黑色绸缎，也像黑色的纱帐，有昔日的缠绵也有今宵的冷落，不管我做错了什么，夜都包容了。
抖落一身的夜色，寒气从衣服的缝隙中流淌出来，脸冻得瓷实，摸一摸像一块唐朝的瓷片，终究家是温暖的，北方的室外室内两重天，室内青枝绿叶生机盎然，室外败草残荷萧瑟凋零。烧一壶水，沏一杯茶，点上一盘檀香，拾一本经书。
邀约玉轮一杯茶，谈诗诵经拨清香。孤影愁对窗外风，残荷也是故乡雅。
这些或许都是高雅之人的日常生活，走在这样孤寂的冬夜里，无数人已经入梦，浩渺空旷的天宇之间还有许多为生活而苦苦挣扎的人。我在这人间苦苦等待，不管路有多么难走，也不管能走多远，我都不可能停下沉重的步伐。摘下帽子掸掸上面的灰尘，厚厚的老茧抵御着生活的伤害，不管夜有多黑，我都要笑着仰望星空。
月光在我门前撒下一层银色，就像落了一层雪花。月亮像极了这个寒夜穿着大白的守护者在大街小巷穿梭。时而委婉时而凝视，这是待嫁的闺女还是别人家的媳妇？形色匆忙。如果没有这一泻千里的冷光，我该认不清这世道的眉目，零零总总的暗影轮廓清晰，如果风没有呻吟般的霉涩，我也该忘记了这是天寒地冻的北方。
